浴室裡的春天

當小子會走路，就不用酵素粉給他泡著洗，改用嬰兒沐浴乳先洗過一次，再泡到清水中擦洗身上的沐浴乳殘留。

小傢伙說，水龍頭向左轉，流出來的是夏天，向右轉，流出來的是冬天。當盛滿一大盆春天後，媽咪就用沐浴乳在他身上揉出好多泡泡來。他喜歡用肥皂泡泡做很像手套的「肥套」，做好後，把肥套沖掉，讓泡泡順著水管洞洞流流流，流到大海裡去。有的泡泡塞車了，擠在地板上面，頑皮得變成好多圖案，有時候是大象、有時候是小白兔、有時候是魚、有時候是……，哇！還來不及數清楚，他們又已經都流下去，不見了。

他喜歡泡在溫暖的春天裡，一邊玩各色球球，一邊念詩︰「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隨他的喜怒決定有沒有新進度，如果少爺歡喜，唐詩的精彩，總可以在霧氣瀰漫的浴室中傳承下來。

自從他開始可以自己玩玩具，我們親密接觸的時間就縮短許多，他開始會獨自去嘗試新的東西，不再總是依賴媽咪的懷抱。只有在沐浴的短暫時空裡，他還是喜歡跟媽咪一起玩泡泡遊戲。他也喜歡全家去泡溫泉，擠在不大不小的溫泉池裡，總是十分開心。

還有多長的時間，他會要求媽咪幫他洗澡？幫他擦頭髮？幫他穿衣服？當他長大以後會不會記得小時候洗澡跟媽咪一起做肥套、念唐詩？他會記得發現地板上有一隻泡泡大象趕快跟媽咪分享的欣喜嗎？會記得媽咪數五四三二一，他就趕快站起來的遊戲嗎？大概通通不記得了，我想。

不過，媽咪會記得，永遠都記得，現在，寒冷的冬天夜晚中，我們家浴室裡的春天。

擬雪夜景

秒針 滴答 投下一顆石子
準準落進湖心

漣漪層層泛開
堅持無聲回應

心湖旁的小草知道了
抬頭看看窗外

雪 正緩緩落下
觸地前 又消失蹤影

夜 以寧靜之姿
在城市上空慢舞

獨醒的人 啜一口甘醇
睨視沉溺夢境的無知

她是我的好朋友

小傢伙在幼稚園的生活，算是愈來愈愜意了，雖然偶有不想離開媽咪懷抱的情緒化舉動，大致上，都已經上軌道。最近為了就職準備，每天顧不得讓他睡飽，早早送他去學校。下課歸家，就讓他自己玩著成堆的玩具，媽咪我去準備晚餐事宜。

常常聽他說起學校的老師與小朋友事蹟，哪位老師疼他，某某小朋友跟他比較好。為了讓他能享受交友的樂趣，這也是我們送他去幼稚園的目的之一嘛，有的時候會準備一包糖果或餅乾，讓他與其他小朋友共同享用。不過老師有交代，不可以讓小朋友吃太多零食，偶一為之，倒是無妨的。

據觀察，小傢伙其實不算大方。如果他有一包糖果，他一定會分給大家享用；如果他只有一顆糖果，而且自己很喜歡，就只會留下來自己品嚐，好說歹說都不能改變他的心意，送給其他人分享。不過，這個規則也會有打破的時候。

星期六中午，幼稚園辦了聖誕午餐會，另外還安排小朋友的表演節目。小傢伙扮小豬仔。孩子的爹難得有機會一起參與，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去學校看節目。午餐是由家長準備來的，總是在這種時候，對自己廚藝不精才會感到十分慚愧。魯味、炒米粉、蛋糕、油飯……，琳瑯滿目，有些料理還真是不錯，堪稱得上是職業水準。看著只有小朋友賞光的我們的爆米花，上面還插著「小捷媽媽提供」的牌子，還好兒子還不認識字，不然他一定很想裝作不認識他媽。

找到位置落座後，小傢伙驚喜的發現，隔壁位置是他的幼幼班同學一家人，一個小女生，也是活潑可愛，應對靈巧，問小傢伙她是誰，他說是某某某。喔！就是有一天放學回家，小子不驚不喜的告訴我：「媽咪，某某某說要跟我結婚」的那個女主角呢！當天我們笑了一個晚上。今日一見，果真有幾分可人。兒子馬上就和她玩了起來，兩小無猜。

不多久，兒子掏出他方才在家裡很貼心說一顆要給我一顆自己吃的那維二巧克力，二話不說，送了一顆給他的女同學。然後跑過來跟我說：「媽咪，我把你的巧克力送給某某某了喔！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臉上掛著微笑，心裡一邊驕傲，另一邊在釀醋，高興的是，他還頗大方，只有兩顆也不忘跟同學分享；心酸的是，剛剛明明還嘴巴那麼甜說要分給我就好，一到學校，馬上把對娘的承諾給忘得乾乾淨淨啦！好吧！當媽媽要有當媽媽的氣度，不跟他計較。

孩子的爹繞了一圈回來，帶回一罐草莓口味的優格，林志玲廣告的那個品牌，不知哪位家長提供的，數量不多。其實家裡常買，小傢伙挺愛吃的，媽咪我也很喜歡那種口味，只是在餐會裡突然看見，有驚艷的欣喜。因為怕太冰，引發父子倆的咳嗽，我把優格擺到椅子邊退涼，想說等吃飽再來跟父子倆一起享用。去繞了一圈獵食回來，優格不見了！心裡奇怪，一轉頭，看見在那位某某同學的手上，小嚇了一跳，難道是她主動拿走？問孩子的爹是怎麼回事，孩子的爹回說，小傢伙剛剛一時興起，拿了優格就要送給他的同學，人家推了又推，小子堅持要送，所以小女生就恭敬不如從命收下了。突然之間，我彷彿知道當婆婆的心情了，像是打翻了心裡那罈子醋，連呼出來的氣都是酸的。他竟然將唯一的、稀少的一瓶優格，送給他的好朋友！

小傢伙是不會懂的，我猜想，很多當兒子的大人，也應該不懂。不懂母親為什麼總是會跟媳婦鬧意見，同樣是女人難道不能和平相處嗎？其實，那只是當媽媽的一種心酸化成的怨忿，辛苦將扶養兒子長大，大了的兒子卻只會聽從老婆的意見，對老媽媽被重視被關愛的需求視而不見，老媽媽無法對兒子發怒，只好歸咎於外來的女人迷惑了兒子的心。其實，如果當兒子的能夠體貼一點，關心老婆，也關心老媽媽，並從中協調兩方不同的想法，婆媳或者就能和平相處了吧！？

想得遠囉，這小傢伙還不懂什麼叫做媳婦呢！優格再買就有了，兒子的幸福比較重要啦！至少，他懂得什麼是分享。體貼別人的能力，慢慢再來教他好了。

等待是一種過程

為了司法特考的榜示，緊張，已經如影隨形貼著我兩個星期。

或者，是認真付出心力在準備這次考試，所以得失心重了些；或者，是賭上自己這一年來的機會成本，所以不想辜負自己所花費掉的時間與金錢；或者，是自己規劃的生涯藍圖，要從這裡為草稿打起，才能成就一幅美麗風景。無論如何，我不想從勝出者的表單中除名。

但，事實是，我並沒有在名單上面。打擊，很大。事實，不容懷疑。成功的可能性也許有很多種，但失敗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自己努力不夠，不能卸責於任何藉口，推諉於任何人身上。

孩子的爹知道消息，下午排休回來，他知道我需要他跟小傢伙陪在身邊。他帶著我們去三峽行脩宮看山看水，然後去用餐，晃了一大圈，心情慢慢也平復下來。

沒有什麼理由再讓自己繼續難過下去，老天爺對於每個安排都有祂的意義，這次，提醒我，不應該過於輕視所挑戰的對象，紮實、沉穩、準備充分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標，顯然，我做得不好。那就重新準備，再度出發吧！

孩子的爹之前就說，等待只是一種過程。嗯，沒錯，而且，等到的，不一定就是甜美成果。所以，如何獲取那顆豐美的果實，我好好想想。

關心我的眾位知友，真抱歉讓你們跟著我失望了，不過，相信我，下次一定會更好，敬請期待。

自在是福也是自覺

下午去拜訪一個朋友，正確的說應該是前老闆。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冷靜自持，嫵媚動人，她獨特高雅的睿智氣質不亞於任何一個當家女主播，不過她選擇當地政士。與她相識，緣起於應徵當她的助手。回想起來，五個多月的朝夕相處，自己並沒有協助到她什麼，倒是她花了很多心思開導當時還在沉陷鬱期中無法自拔的我。

很喜歡看她盯著資料卷夾動腦筋尋找解決方案的表情，專注、敏銳，認真的女人總是最美，而除了美，她還可以一語中的，讓案子潛藏的疑難雜症無所遁形。剛開始共事的時候，總是想著一個女人如何可以這麼優秀，隨著相處時間拉長，發現秘訣在她的用功。她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充實自己。她有讓眾多男人也及不上的行動力，上一秒鐘念頭靈動，下一分鐘已經看她著手實行。

可是，「女強人」這形容詞，卻怎麼也套不到她身上，因為她還有一種純厚的善解人意的溫柔，以及一絲淡淡的她也許並不自知的小迷糊，所以她總是可以收服週遭朋友的心，在大家都還未注意到之前，深深為她著迷。至少，我是。

本來計劃考上司法四等才來報告她好消息，今天去，主要起因於一個關於房地產的問題，正是她拿手的疑難雜症。吃過午餐，回到事務所，她開始指揮助理小姐查詢相關資料，兩人一來一往討論著可能疑點及解題關鍵，心裡好生羨慕，羨慕那個接我原先職位的小姐，因為她也是地政專才，一點也不用老闆費心指導，還傻傻地摸不清方向，當然更可以準確地執行老闆的指令。

環顧事務所裡幡然一新的景象，濃濃的個人風格，這是她一手包辦的選材與設計。在我驚呼連連之餘，她自信的微笑著，欣喜自己作品帶給訪客的驚艷特效。她總是這樣追求著她心中的美，不是為了別人而作，只是為了自在自得，當然，得到別人的讚賞總是令人感到喜悅，可是她並不是為了這樣的虛榮而努力。美，是她生命裡恆常相伴的座右銘。也或許是追求美的緣故，她的身上也同時散發著善與真。

閒聊著辭職後的生活，以及憂鬱帶給我的影響及轉換，她給我真誠的關懷與忠告，窗外是寒冷的冬季台北，室內卻有滿滿溫馨。還記得當初應徵助理，也是一踏進事務所就被深深吸引，當初不明白是什麼扯動我的心，回想起來，或許就是這股暖意。

她的閒適自在，不甚明白的人或者認為純粹是福氣，我倒覺得應該是她自覺地不斷追求作真正的自己，隨時提醒自己善待自己，所以她創造出屬於她的一片天空。她還直接提點我，光是滿心幻想是不會有所得的，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行動是實現夢想最直接的方式。

就這樣，我帶著超乎預期的滿滿收穫離開事務所，進入電梯後，她迷人的柔柔嗓音還繚繞耳際：「妳要常來呀！我不放心妳還不是很穩定的憂鬱情緒…」。這個老師、這個姊姊……台北的冬季，似乎已經不是那麼冷。

我在法國有個花園

前言

很久沒帶著小子在上班時間去找他爸爸，因為小子又再度感冒，中午帶他去看醫生，下午就順便慰勞他，帶著他去找爸爸。

幸運的是臨時起意的我，因為來到學校裡，圖書館正在辦曬書活動，新大樓一樓的大廳一角置放了好幾個書櫃，大部分是人文自然一類的書籍，還有幾張咖啡桌，讓人可以一邊啜飲咖啡，一邊閱讀，喜歡的，就借回家去細細品味。孩子的爹有借書權利，當然老實不客氣的選了好幾本，當成是最近一個月的精神食糧。因為看得有趣，隨口問了承辦人員，挑選這些書有沒有什麼道理，比如說，是否為借閱率排行榜前幾名之類的…。高瘦的男孩有點靦腆，回答說，挑選書的方式其實簡單，就是走過書架，看到可能沒人知道圖書館裡有的藏書，就拿出來曬曬，增加學生對它們的閱讀率。天啊！怎麼是這種答案，跌破眼鏡都還想不到，以前在台大圖書館，幾乎每本書都被摸得破爛，哪有可能會有少被借的書。這個學校，真是太專業了！

不過，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得以在書本最佳的狀態下，遇見《我在法國有個花園》。


我在法國有個花園（French Dirt：the story of a Garden in the South of France）

你們都知道，我愛植物成痴。甚至常常幻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花園。也是因為這樣的愛好，讓我嫁了一個好老公。

這本書，又勾動心底深處的想望。作者說，他在法國有個花園，他的花園，不只是種花，大部分是蔬菜水果，即使是如此，也已經讓他經由熱愛園藝而體驗到自然、經驗了生活深層的意義。

三言兩語，說不清自己讀著書時複雜的情緒。羨慕，可是也相信自己會有擁有自己花園的一天；忌妒，因為現實生活還不可能擁有屬於自己的花園。於是喜悅充滿心中，世界的某個角落，有某個人甚至是某大群人，跟我有著相同的夢，我們都熱愛園藝，崇敬自然。

如果我有自己的花園，我會怎麼布置它呢？

首先，用茉莉爬成籬笆，在角落種上櫻、梅、李等枝葉扶疏卻又不搶矮小植物陽光的美德的小喬木，讓它們以一身繽紛宣告春天來臨，而後在夏季獻上甜美水果。並且，我要搭兩個棚架，一個讓絲瓜與百香果競爬。孩子的爹不吃絲瓜的，但我相信他一定愛看滿棚子招搖的大黃花。百香果的花也美，是一種秘不可宣的幽媚，不過當然果實才是最大誘惑。另一個棚子，要種葡萄，因為，很想看看蝸牛到底得爬多久才能上得了籐架，不然怎麼被黃鸝鳥笑了那麼久。

蔬菜，是分季節的。就看想吃什麼就種什麼。青椒、玉米、波菜、白菜、蕃茄…數不完的。通常種蔬菜第一關是育苗，這個我不怕，孩子的爹是育苗高手，搭網架、澆水、施肥沒一樣難得了他。麻煩的是病蟲害，台灣空氣污染多，濫用農藥的歷史又讓一般害蟲更形活躍，到時候要採收，怕是需要花很多功夫的吧？！

果樹也不可少，從小的經驗，幾乎隨便就能種起果樹（這真是讓我愛死台灣寶島），並且依照季節而能有豐富收穫。橘子、荔枝、釋迦、香蕉、芭樂、香瓜、木瓜、棗子……光是想想，口水就即將氾濫而出。種果樹是門大學問，種種就好，收穫多少，且讓它隨緣，不打算強求，因為即使是放任它生長，依照植物繁殖生長的特性，已經會有採收不完的果實，雖然沒有職業水準，偶有遇到甜美多汁的果子，那種驚喜，一定更是令人眩然欲泣了。

花草，也是隨喜。我偏愛日照充足的植物：玫瑰、菊科、香料作物以及所有的草花。一花總有一世界，跟孩子的爹說過，小時候曾經一個早上等待一朵花的綻放，也曾經一個星期，等待一棵芽苗冒土，可是看他的表情好像不相信。沒關係，等到我們的花園建構完成，他多的是機會看見我對植物展現耐心。

神遊遠了，回到書本吧！……唉！說不清，有興趣的人，自己去借來瞧瞧，天下遠見出版的，我猜，你（妳）一定也會跟我一樣心動。

吃過水晶蘭

圖片來源:
http://mdsesd.mds.com.tw/~kinmatsu/flowers/cheilotheca.humilis.htm

有一種植物，水晶蘭，不是蘭科也不是蕈類，據說只長在中高海拔山區，可能是落葉堆中或者是菅芒草根部，只要發現全株晶瑩剔透，美麗炫人的純白小東西，那就應該是了。更精采的是，它還可以吃。可以吃，是老公的親身經驗。第一次聽他說起，簡直是羨慕、忌妒加上惋惜，惋惜那麼美的植物，他竟然吃得下去，羨慕與忌妒則是因為自從聽聞過這種植物，就一直想親眼見識，可是，沒有機會。

也走過許多地方，在台灣，南來北往，還曾兩女子四處借宿掛單環遊兩個星期，可是依然看不盡台灣的美。至少，登山就沒經驗過。最多，上到觀霧、祝山頭，都是有交通工具可達的地方，不需步行個幾日夜，也不必涉水過溪、翻越稜線。當然，還是可以體驗自然界的美麗，只是像水晶蘭這樣需要一些不平凡的裝備才得見的玲瓏小東西，無緣邂逅。

很小的時候，就幻想過長大要負笈他鄉，求學或工作都無妨，但求能經歷各種不同的民俗風情。年紀稍長，開始盤算出國留學的可能性。當然，並沒能走成，因為父母投反對票，二對一，一點勝算都沒有。過了法定年齡，可以自己當自己的主人，但是因著回鍋讀書，在外住宿，經濟上沒有後援，從此沒能成行。不過，其實最大的問題，是自己也沒有充足的想望要出國，早已經被台灣各處的美麗吸引，目眩神迷，不需要什麼裝備，一個人，只要交通工具可至，就得以來去城鄉之間。登山、出國這類需要鉅資的活動，暫且晾到一邊去。

有了孩子以後，時間受壓縮，膽子好像也變小了。剛開始還會鬧著孩子的爹要出去走走，某次，去了一個從未到過的採果山莊，途經溪谷、陡坡，雖然安然來去，可是心頭始終如懸宕在懸崖護欄之外，深怕車子萬一滑落，孩子的安全與未來將化為烏有。此後，未曾再請求孩子的爹帶我們山裡來水裡去。

近年來，聽諸多朋友說起世界各地的景致，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在印度市場裡緩步閒逛每個攤子的念頭，又時時浮現心底。孩子的爹希望能由中國大陸先拜訪，膩了再遠行至世界各地，就這點我們相反，我希望周遊世界各地後，再落足神州地區。然而，一輩子能有多長？可不可能足夠我們將足跡印上想去的每個地方？難，我想，區區小島都不足以遍訪，何況是世界各地！？

不過，沒有關係，人生總是有不完美之處，盡力而已。等哪一天可以放心遠遊，再來圓少年時的希望之旅。水晶蘭，我相信總有機會跟妳偶遇。那時，我一定不會吃了妳。

生命--流逝中

之前聽母親說起外公住院，心裡沒有特殊感覺，算起來外公年紀也九十一歲，會有健康不佳的狀況也是必然。雖然跟外公不是很親近，仍打算著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老人家，祖父母輩也只剩下他老人家，心裡還是難免牽掛。

進特殊呼吸照護病房後，幾乎要認不出外公來，老人家一開始也不願理采我們，直到我說出名字後，他才伸出乾枯的手，掙扎著握住了我的雙手，置放在自己胸前。外公已經無法言語，身邊也沒有其他親人在，母親因為家裡有喜無法前來，可是舅舅、阿姨都不見在外公身邊，看著他老人家承擔身體病痛及醫療器械操作引起的不適，心裡很悲傷，怎麼說，留一個孤單的病人在醫院裡也是不該。

輕輕的想掙脫外公緊握的手，拿乳液幫外公滋潤一下長時間受冷氣吹拂而乾裂的皮膚。右手剛剛離開外公的掌握，就引起老人家巨大的反應，急切地想找回我的手，只好就這樣緊緊交握著，一直到老人家疲倦入睡。不知是因長期臥床導致肌肉萎縮，還是因為開氣切手術而營養攝取不足的關係，外公的雙腳已經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膚包覆骨頭。

雙手重複著按摩的動作，心裡的沉重卻已到達極限，超出的負荷化成淚水，溢出眼框。外公走過山山水水，連外婆臥病的日子都是他一手打理生活起居，而今枯瘦成骨的雙腳，如何再承擔行走的悠哉？

知道自己是怯懦的，其實並不想面對親人的病痛。記憶中生龍活虎、聲如洪鐘的一個巨人，怎樣都連接不上形容憔悴受盡折磨的臥病老人。醫學發達對生命的進程都是正面的嗎？母親說，外公已經很想放棄這付皮囊，前去陪伴外婆，可是醫學的使命迫使外公不能自願離去。就這樣外公一個人躺在竹山秀傳的一方病榻上，忍受抽痰、灌食的痛苦，卻無法期待自己能回到家中享受親情。

生跟死的距離很遙遠嗎？這一路究竟會走多久？沿途經歷多少風雨、陽光？離去之際，會有什麼人陪著？還是一個人獨自面對死神招喚？其實從來不怕自己的死亡，年輕的時候，覺得活到三十歲足矣，三十歲時卻有了一生的牽掛，他像一根長長的釘子，從此把飄蕩的心定在十字架上，於是再也無法預估自己何時要走到終站。

生命依然持續流逝中。有生命的階段，有階段的生命，就有意義——小哥如是說。意義，我無力探討它內涵，而階段對於生命則確實是必然。議題過於龐大，在腦中紛擾混亂，憂傷的是生命本身嗎？或者只是因為人的孤單？答案，自已也無法揭曉。

想妳，在冬季

昨天，興致勃勃地談著有朋友的幸運；今天，十二月一日，想起有一個妳，是我請不來家裡也去不了訪妳。

十二月一日，是婚後宴客的日子，那時在高雄忙得暈頭轉向，全然不知走了兩個親愛的人，一個是疼我的阿嬤，一個就是妳。二日台中回門擺席，不見一群大學好友，由於知道阿嬤病故的消息，一方面還有雲集賓客，兩相焦心，對於他們的缺席也無暇細問。銷假回校前已經聽到振忠的留言，猶不相信，直到上課時在妳習慣的位置看見一束菊花……。

這世界雖然精采，但是很不公平。為什麼是妳？他們說事發當晚妳在真鍋咖啡讀書，是為了避開家裡的喧擾，一直到老闆娘要閉館趕人，妳珊珊起身收拾，緩步走到停在人行道的小綿羊旁邊準備離去，背對著馬路正整理行囊，一輛轎車毫無警訊地撞上妳……。到達醫院前，妳已經永遠離去。妳說妳不來，並不是給我這樣的理由，妳說該準備的功課讀不完，要掌握時間消化掉，所以妳也許來、也許不來，都看讀書的進度。禮簿上猶留有妳的名字，可是，可是，已經無法回禮給妳。

原來缺席的同學是因為得知妳的噩耗，都趕到妳家裡去幫忙了。這是可以想見的。妳平常對人都那麼好。因著對法學有共同興趣，我們選了相同的課，這樣熟悉起來，每每有妳同在的課，總是特別期待。人生的經歷妳豐富許多，常常叮嚀著應對進退該注意的細節，如姊、似師、亦友，滿心喜悅期待妳出席回門酒，哪知等來的是清香一柱。妳走得如此匆匆，毫不預告，讓人難以相信，直到菊花替妳出席整整一個星期，才知道，妳真的不會再來，否則認真的妳，從來不會缺課超過兩次。偷偷的，我心裡想妳一定是覺得學校的功課對妳太簡單，妳想準備考研究所，所以不想來了，是不是？至少讓我這麼幻想吧！否則我要怨天了。

每次有蝴蝶入來，在黑板上跟隨教授字跡飛舞，同學們都耳語，妳回來上課了。是妳嗎？莊周曉夢迷蝴蝶，蝶是妳？或者妳本是蝶？

畢業了，團體照上大夥笑得開心，沒人願意提起少了一個妳，說了，照片就拍不成了，大家要落淚的。不知道其他人什麼動機買厚厚一本紀念冊，至少，我是念著裡頭有妳。妳知道我很好，雖然生活有時有挫折，煩悶之際偶爾會想起妳叨念過的話「人生就是這樣，看開點，不要太在意」，慢慢也就把執念放下。那妳呢？今夜會不會來入夢，說說妳近來過得怎樣？